3月15日，小雨断断续续，双桥经开区双路街道郊外的夜晚依然冷飕飕的。这里有老人刚刚离世，亲属请来双桥杂技第五代传承者李洪孝表演。舞台简单搭起来，一块塑料布一围就是后台，七八团蜂窝煤球烧红后堆在地上供暖，李洪孝换上短袖表演服。

　　上个月，李洪孝才从央视元宵晚会的绚丽舞台归来，但他并没“安分”。央视的见识让他一边接些红白喜事混生计，一边琢磨起如何让杂技更时尚。

双面人生
　　夜风直往脖子里钻，台下观众有的已经披起了棉大衣，情绪寥寥。
　　台上，李洪孝展开绝活，10斤重一根的板凳“站”上他的牙齿。板凳叠板凳，加到第14根时，犹如翅膀般展开，在空中摇摇欲坠。
　　这时，读小学的女儿过来坐在台下玩，李洪孝临时起意“加码”，他示意助手抱起7岁大、52斤重的女儿放上凳子，小姑娘吓得闭上眼睛。凳子、孩子，这快两百斤的重物都被李洪孝衔在口中，举在空中，台下立刻有了掌声。
　　“牙齿顶板凳”正是李洪孝登上央视元宵晚会的表演。
　　李洪孝背阔膀厚，但一双眼睛灵活得很，笑眯眯地环视台下。见观众有了兴致，他顺势给双桥杂技打起广告。
　　“双桥狮舞和双桥杂技2011年同时成为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，我是第五代传承人李洪孝，二月份刚刚参演了央视元宵晚会。我还参加过央视的《魅力中国城》《中华情》《美丽乡村过大年》《为你点赞》……”
　　非物质文化遗产要传承，李洪孝也要生存。
　　当晚，李洪孝既是杂技表演者，也是灯光师、音效、主持人、相声演员，还有老板。
　　现在，李洪孝和他的团队主要接一些红白喜事、开业庆典的表演维持生活，李洪孝说：“一个月大概有20多场，每人每场能挣个三五百。”
　　这样的收入李洪孝很满足，这是他曾经想也不敢想的。
　　李洪孝是土生土长的双桥人，出生于1981年。1989年，8岁的他向姨夫拜师学狮舞杂技，母亲残疾，父亲是“药罐罐”，他早早便要开始养家。
　　双桥经开区文化馆馆长郑学斌回忆：“那时候双桥家家户户一有红白喜事，就兴请人舞狮子。”双桥狮舞传承的是南狮风格，双桥艺人不断丰富其表演形式，学双桥狮舞就要学双桥杂技，“舞狮子、跳火圈、踩钉板、徒手劈砖、爬高杆、牙齿顶板凳……要一整套表演下来，观众才高兴。”郑学斌说，“当时一场演出，8岁大的李洪孝就能分两块钱了。”
　　李洪孝好学，压腿拉韧带，别人常常疼得泪流，他却说“没觉得苦”。每天早上起来，李洪孝第一件事就是练功，半天下来，才发现还没上过厕所。闲几天不练他就难受，“那时，我一个人找块空田坝翻筋斗，耍一场就舒服了。”他把“练”叫作“耍”。
　　1999年，李洪孝却闲了下来，因为接不到表演。同年，花儿乐队推出了第一张专辑《花儿》，羽泉组合推出了专辑《最美》，叶蓓推出了专辑《纯真年代》……各地歌舞团来到双桥，没多少人还看狮舞杂技。李洪孝夏天卖冰糕、西瓜，到了冬天，过完年他去了佛山码头。
　　2000年的佛山码头货船不绝，一身蛮力气的李洪孝有扛不完的大彩电、摩托车……一个月下来竟然挣了2000多元。当时双桥一个服务员的月薪是400元左右。
　　佛山很热闹，街头巷尾都放着港台歌曲。讲到这里，李洪孝一双眼睛又活泛起来，笑眯眯地瞟了一眼远方，他说：“佛山街头，连小货车拉着洗发水促销也要请几个人跳舞，我们双桥杂技为什么不能穿插歌舞表演呢？”

惹怒师傅
　　虽然心疼电话费，李洪孝还是忍不住隔一两天就给老家的师傅、师兄弟们打电话，每次开头就是一句：“最近生意如何？”两个月后，心痒难受的李洪孝卷起铺盖回双桥了。
　　李洪孝直奔师傅家，提出请几个歌舞演员，在杂技表演中穿插歌舞剧目。
　　师傅勃然大怒。
　　老一辈手艺人，对吃饭的行当都有着诚恳的敬畏。师傅家的白墙壁上打着3寸长钉，每次表演完，师傅都要整理好狮头，高高挂在正屋中间。师母做清洁的时候也是万般小心，不能碰到，行外人更不能触碰。
　　师傅怎么会同意外人加入，而且还是跳舞唱歌？一心想把双桥杂技演给更多人看的李洪孝，最终在2005年离开单干。
　　要好的师兄弟们来帮忙，一个师弟和李洪孝说好，只演出3个月，3个月到了不管生意是好是坏都要走。师弟挖煤一天能挣100多元，表演杂技却看不到未来。
　　李洪孝挖空心思琢磨观众的新口味，他“潮”得很，甚至在迈克尔·杰克逊最火的时候，买来影碟学舞步，用在杂技中。一路下来，李洪孝团队的收入渐渐稳定起来。
　　物换星移，那个闲着难受翻筋斗的少年从未消失。李洪孝又开始琢磨“牙齿顶板凳”的绝活。
　　他先是顶稻草，再是顶竹竿，然后顶板凳；先是在额头上顶，然后用鼻梁顶，最后用牙齿顶；先是顶一根板凳，慢慢加到了10根。2012年2月16日，李洪孝创下上海“大世界基尼斯之最”：顶起23根板凳11秒，每根板凳6斤重。
　　重庆另一个练“牙齿顶板凳”的同道中人坐不住了，不服气，跑来找李洪孝。
　　李洪孝说：“我们只先比比手劲怎么样？”一场扳手腕比赛下来，来人低头走了。
　　8岁开始的生活重压，佛山码头的搬运经历，二三十年从不间断的钻研练习，李洪孝力大如牛。别人徒手凭空抓起这几十根板凳都有些吃力，李洪孝不但能轻松抓起，还能用牙齿举起。他说，没什么苦他没吃过，吃不下来。

编写教材
　　创下“大世界基尼斯之最”后，李洪孝的“牙齿顶板凳”陆续上过央视、浙江卫视、上海卫视、北京电视台……
　　今年2月19日，李洪孝登上央视元宵晚会，在小品《东北大集》里扮演一个从重庆到东北开火锅店的老板，他用牙齿顶着板凳上台后，说起快板：“重庆美食历史长，传统火锅味道强，现炸酥肉涮鹅肠，脑花儿腰片和肥肠……”
　　这段视频在腾讯、爱奇艺上点击过亿。网友“叶子”说：“重庆方言和杂技登上央视，太牛了。”
　　从元宵晚会的舞台回来后，只有小学文化的李洪孝每天都看新闻、长见识；从元宵晚会的舞台回来后，他开始嫌他的板凳“土渣渣的”。
　　他说：“大足的地名很多都和龙有关，比如玉龙、龙水、龙石。”他想让板凳更能体现大足的人文地理，造型又像龙一样好看，为此他请了很牛的美工。
　　他还在牙齿上反复尝试，怎么叠架板凳，让其展开得“更大，更蓬松，更好看”。
　　这个在舞台上制造惊险的人，在生活中却让人很踏实。
　　参演过《生活麻辣烫》《冷暖人生》的重庆电视台演员莫才兰说，李洪孝的演出差人，她常常二话不说就免费救场，“他一心搞创作，人踏实。”
　　双桥经开区文化馆馆长郑学斌也很看重李洪孝的踏实钻研，希望他扛起双桥杂技传承的大旗。几经努力，他促成李洪孝在通桥小学开设了杂技兴趣班。
　　李洪孝说：“学杂技又苦又累，现在的娃娃都是家里的掌中宝，家长哪里舍得让他们像我当年那样吃苦哦。”为了让学生们学起来更有兴趣，他和郑学斌一起埋头苦干了几个月，硬是折腾出一套双桥杂技的教材。教材从杂技的发展变迁到一招一式的解析，都很生动。
　　因为免费培训学生百余人，2018年李洪孝被重庆市委宣传部、市文明办、市教委评为重庆市“最美校外辅导教师”。
　　土壤里有种子，总有一天会萌发新芽。
　　“我相信，只要还有人在学，双桥杂技就会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。”说这句话的时候，李洪孝脸上带着笑容，在双桥街道的夜风中，让人感觉温暖而有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