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家楼下一处最不起眼的角落,放着一张打谷的老斗。

 老斗很老很老,早已废弃多年,它安安静静地藏在楼房的阴影里,凝望着不再属于自己的时光。

 老斗并不知道,它的时光,存储在了我童年的记忆里。

 那时,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大行头——斗,那可是打谷子的重要物件。打谷时,斗里面安一个斗架,一张斗席从三面围着斗。打谷子都是几家联合,每家出一个得力干将,妇女们则帮着做饭或晒谷子,小孩儿则负责拖谷草到田边,大家相互帮助收割。热热闹闹,忙得热火朝天。

 那时是没有收割机的,全靠劳力收割,用镰刀一蔸蔸把稻子割下,一手手放在一起,抱到一处,堆成一堆又一堆。有的人家干脆请人打谷子,那时候,龙水大桥边总站有一排排从安岳、中敖等地来龙水打谷子的劳工,四个人凑一张斗。

 那会儿,并不觉得这是个累人的活儿,只把它当成游戏。每年都盼着打谷,从未留意过,被汗水湿透衣背的父亲,手掌、手指都被磨破了泡的哥哥,手脚被稻谷叶子、桩头划伤的母亲,晒谷被颖草沫儿豁得哪里都痒的奶奶……

 七、八年之后,村里的王大爷家最先出现了打谷机,用脚踩。相较斗架,这打谷机打谷量更多,用时更少,最最重要的是,没有那么累人。于是,村里好多人都不再用斗架了,打谷机便成了乡亲们青睐的对象。

 对我们小孩而言,打谷机比斗架更加神奇——

 打谷季节,各家各户会把打谷机抬出来,检查一下齿轮、皮带等部位,给齿轮打上一点机油,然后用脚蹬一阵子看机器是否灵活。打谷时,人用脚踩着打谷机传动踏板,双手抓住稻禾往打谷机内塞,当然,要小心翼翼,生怕一不小心没抓稳把手卷进打谷机里面。坚持了不多久,脚就开始酸痛无力。不过,看着稻谷在打谷机中欢快地翻滚,稻穗一粒粒地脱落跌入斗中,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。

 再两年后,不知是谁家先买来柴油机装在打谷机上代替了脚踩,于是每家每户开始安装。父亲也买了一台装在了打谷机上,装上以后在自家晒谷场轰鸣了大半个小时。

 打谷机风光无限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机器轰鸣的稻田成了孩子们最喜欢组团围观的“网红打卡地”。

 直到某一天,村长去镇上,回来时身后还有一个大机器,大家叽叽喳喳地猜测着这个大个儿是啥玩意儿,村长高兴地说这是请来的联合收割机。

 收割机的表现“震住”了所有人——

 操纵员端坐在收割机驾驶凳上,熟练又悠闲地打着方向盘,收割机一路上“轰轰——轰轰——”狂奔过来,又狂奔过去。收割机所到之处,水稻连秆带穗瞬间被切断,割稻、脱粒、装袋一气呵成,简直是神操作!比斗架和打谷机不知快了多少倍!田埂边歇息的村民喝着薄荷茶,只需等着从田里把一袋袋谷子搬到马路边,用机动车或板车或摩托车拉回家。收割机收割,谷子没水汽,没颖草,只需翻晒三两次就成。这样,晒谷子也减去了大半的程序,三五个妇女坐在阴凉处说说西家长,叨叨东家短,谷子就晒好了。

 打谷机和斗就此没落,和斗架一样,连着打谷的日子,渐渐被人们遗忘。

 但是,奶奶还记着。

 80岁的奶奶是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,一辈子住在乡下,干了一辈子农活。虽没见过外面世界的繁华热闹,但是她晓得科技越来越发达,日子越来越好。

 奶奶最爱跟我念叨:“三三,你还记不记得到,往回我们打谷,天不见亮就得全家总动员,你爸和14岁的大哥打谷子,你妈和12岁的二哥割谷子,8岁的你拖谷草。‘七月骄阳,打谷忙忙’啊……”

 往事如烟。现在,农村生产经营方式已经改变,农民收割谷子、运输谷子不再全是原始农耕。听万古的朋友说,万古工业园区有一家工厂生产植保无人机,用植保无人机浇水、施肥、喷洒农药,效率那才叫高!随着嗡嗡嗡的声音,植保无人机在稻田上空升起,移动的过程中不断喷洒出细密的水雾,不一会儿,一块稻田就喷洒完了。植保无人机一天能为600多亩农田喷洒农药,抵得上40口人的工作量。如今,收割机、无人机却只是诸多农业“黑科技”中的冰山一角,作为农业的智慧“大脑”,科技正扬鞭跃马,智慧农业正颠覆传统农业的生产模式。

 窗外蝉鸣暑未尽,倏忽一夏秋已至。

 又逢打谷季。

 奶奶说,现在“农忙不忙,打谷不慌。”执意留下农机手吃晚饭。腊肉老酒,醉了西天晚霞,醉了丰收的日子。饭后,已是满天星斗。院坝外,收割机默默地守在马路边整装待命。不知明天它又会到哪一家的田间地头呢?

 我想,无论是楼下角落的老斗,还是那已被尘封的打谷机,看到劳累了一辈子的奶奶,住上新房子,过上好日子,一定会为她开心的。

作者：沙桥小学徐晓楠